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著名青年作家安宁新作访谈: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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醉溪流域

图书策划人,文化经理人

  著名青年作家安宁新作《海派文学网》访谈: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

  一、与其他乡土类作品相比,您认为《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》这本书的特点是什么?寄托了您对乡村怎样的情感?
  
  A.与其他同类型的乡土文学作品相比,《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》并非单纯对乡村生活和田园风景的留恋与怀旧,也不是对80后、90后共同乡村记忆的纯美打捞,更不是《借山而居》之类城市人回归想象中田园生活的游记式描写。它是我以小孩子的视角,用讲故事的方式,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乡村生活,进行的结网一样细密的打捞。我所有的描写重点,最终都落脚在以乡村风景为背景的人情世故之中。“乡村”与“乡村生活”,是两个不同的概念,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,乡村人熟稔、亲密又复杂的关系,则成为让乡村有了烟火气息、乡野气息的乡村生活,而不是我们当下为打造乡村旅游,却人去屋空、徒有风景不见人际关系的空的乡村。仅仅从此书章节的名字,或许也可以窥出它的内涵,从《骂街》《偷情》《分家》到《串门子》《走亲戚》《揍孩子》,每一个主题,都有着鲜活的生活的气息,都有生动的人的影子。
  
  B.此书寄托了我对乡村生活非常复杂的情感,这种情感不能简单地用爱或者恨来概括。因为这种生活几乎影响了我的一生,包括一生很难改变的性格。还在很小的时候,父母就会教育我,无论如何,一定要走出乡村,因为对于乡村的孩子,似乎除了读书,没有别的途径,可以逃离做一名农民的命运。乡村是熟人社会,无隐私社会,有其自身的生存法则和交往法则,同样存在着攀比和虚荣。为了出人头地,我们这一代80后人,读书的目的,无非是离开乡村,走向城市。
  
  可是,当我们离开乡村,走进城市,并最终在城市工作、定居,像我这样第一代进城的乡村人,却发觉,城市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美好,可是,乡村,也永远不可能再回归,我们永远不可能再参与到春种秋收之中,我们成了乡村最熟悉的陌生人,我们丢掉了我们的根。
  
  基于这种复杂的情感,让我有了书写真正的、而非矫饰的乡村生活的创作冲动,我将对乡村生活的怀念,与它曾经留给我的生命的疼痛和伤痕,一一写入其中。
  
  二、您在自序中将故乡生活说成“烙在我生命中的疼痛、恐惧、挣扎、自卑、焦灼”。为什么这么说?如今是否已经释然?
  
  A.作为熟人社会、宗族社会的乡村,人际关系其实非常复杂,我们在城市中,可以跟邻居永不来往,但是在乡村,隔墙有耳,我们熟知邻居的一切,甚至在计划生育时代,连女人的月经周期,都有妇女主任掌握。22岁大学毕业之前,我的所有时光,都在乡村度过。我的考试成绩、我在学校的情况,我被父母的每一次打骂,都被人熟知,也遭人围观。乡村孩子的生命力,要比城市里的孩子,更为顽强,大约,是因为他们像野草,不被人珍视,没有人关注一个孩子的尊严,在他们被家常便饭一样打骂的时候;但是,这样在人围观中的打骂、议论,却会给一个敏感的、读书的孩子,带来伤害。我想我所有的疼痛、恐惧、焦灼,大约,都来自这种无处逃避的熟人社会的视线的关注,来自七大姑八大姨的强大的声音。
  
  B.当我开始写作这本书的时候,就已经释然,能够坦然面对,更能够从更深的层次进行思考和反思。我已经足够成熟,可以面对过去的伤痕,面对乡村生活的一切。所以,我才在这本书中,如此真实地写下所有记忆中的一切。用读者的话说,我的坦诚,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。
  
  三、这本书的主体共有20篇文字,这20个主题的选择标准是什么?如《偷情》《骂街》《揍孩子》《打老婆》等,为什么会用这些看似粗鄙、丑陋的片段展示乡村生活?
  
  A.我选择的标准,是尽量能够涵盖乡村生活方方面面、林林总总的主题,也是对我个人生命影响最为深刻的主题。我希望通过这些看似分散又相互关联的主题,能够将自成一个独立“王国”的庭院式乡村生活,完整、全面地展现在读者面前。
  
  B.之所以选择看似粗鄙的题目,是因为我本质上不是在写小桥流水人家的田园生活,我想写活生生的、喧哗的、甚至鸡飞狗跳的乡村生活。正是这样生动到看似粗野的、实则如野草一样茂盛顽强的生活片段,才可以勾连起真实的乡村。这种喧哗有时候会让我们觉得悲伤,但却无需担心,因为,自有大地的力量,以及在大地之上的庄稼、植物、动物等等与人类同样具有尊严却沉默不语的生命,抚慰着我们。白日所有的喧嚣,人与人之间的争执,人生里的烦恼,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之下,在庭院四角的天空下,在茂盛的梧桐树下,都可以得到抚慰。而这,恰恰是城市里的人,所缺乏的。所以,粗鄙只是表象,或许,用劲道、热辣、粗线条、大写意这样的词语,更能够准确表达我的思想。
  
  四、您在自序里说:“我所选择的写作的色调,则是与复杂情感相反的幽默、自嘲与嬉笑。”对您而言,这是不是一种冒险的写作方式?为什么以童年的视角创作?
  
  A.用与复杂情感相反的幽默、自嘲与嬉笑,来展示曾经受到的来自乡村生活的疼痛或者伤痕,是一种冒险,因为如果因笔力不够,而表达不清,会让读者以为你并未进入乡村生活的本质或者内核,而是在单纯展示粗鄙和丑陋,并缺乏冷静笔触所具有的思考深度。尤其是像《打老婆》《揍孩子》这样的主题。但另一方面,也恰恰表明,我具备了这样幽默自嘲的自信和达观,我可以接纳这所有的一切,包括人与人之间的伤害,都可以从更广阔的乡村意义上,对乡村人情世故,对乡村人的内心世界,生出悲悯。
  
  B.因为是写的“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”,所以,如果需要完整展示我们记忆中的乡村生活面貌,就需要回到二十多年前我的童年,回到未曾发生太大变化的原汁原味的上个世纪。当下这个时代,大批农民进城打工,乡村慢慢只剩下老人和孩子,乡村也开始向城镇化转变,这种乡村现状,无法还原我们理想中的乡村生活样貌,从而让读者生出对于真正乡村生活的留恋和珍惜,并反思我们当下的城镇化进程,和对于自然生态的破坏。童年,无疑是最应该留在自然之中的,而乡村生活,又是与自然连接最为密切的一环。我想通由文字,让我们的后代,看一看每年都在大量消失的自然村的生活原貌是怎样的。
  
  五、作品中出现了许多个性鲜明的人物,如代雨媳妇、红霞、郑大等,这些都是有意刻画还是真实存在?您如何评价这些人物?
  
  A.这些人物,都是真实存在的。同时,他们也是乡村人物的代表。几乎每一个村子里,都必然有一个风情万种的“代雨媳妇”,和似乎永远嫁不出去的老姑娘“红霞”,或者红白喜事的执事“郑大”。所以看似他们是我记忆中的个体,但实际上也是所有乡村中,乡下人的典型。
  
  B.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,也没有绝对的坏人。我笔下的乡村人物,都是有各式缺陷的,而非一般作品或者城市读者想象中的憨厚质朴的农民形象。我试图还原真正的乡村人,他们有接近泥土和庄稼的善良与朴质,也同时具备一切人性中的自私、算计、狡猾和小奸小坏。也恰恰因为如此,乡村才有故事,才有烟火气息;就像墙头的麻雀,偷食院子里的粮食,可是,却也给庭院带来了雀跃的动感和生命气息。
  
  六、据介绍,您仅用三个月时间写成《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》,如此快速的原因是什么?
  
  A.在乡村生活了二十多年,之前却很少触及过乡村的素材写作,我想真正的原因,是因为这些素材尚未在我的心里成熟。我也试图寻找过写作的切口,却并未成功。是在孕育女儿时,回到从小生活的故乡,推开庭院的大门,那一刻,我有溯流而上、重新回到母亲子宫中的生命的震动,所有关于乡村的记忆,瞬间复活。而创作的灵感,也便成为泉水,源源不断地流出。
  
  七、有评论说,通过《打工》与《家族日记》,推测您走上文学之路,来自于父亲的影响。您是如何走上文字创作之路的?
  
  A.我遗传了母亲敏感好奇的个性,和父亲对于文学的热爱与勤奋质朴的品质。我是从大学时,才真正开始创作的,而今已经坚持写作了16年。这是我做过的最为长久的事,所以我特别感谢乡村生活的滋养,是这种物质贫困但却与草木自然接触最为亲密的生活经历,让我写作的视野变得更为开阔,让我对于人与自然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看得更为清晰。
  
  八、您现在和故乡是怎样的关系?“放弃掉已被认可与熟知的城市人身份,回归到自己的生命原点,进行写实文学创作”,原因是什么?

  
  A.很显然,故乡是我的根基,我的过去、现在和未来的命运,都会与它缠绕在一起。每年暑假,我依然会回到故乡。尽管因为乡村城镇化的进程,或许某一天,我出生的乡村,也会变空,人们纷纷搬迁到乡镇或者县城,但那一片依然在孕育着庄稼的大地,却永远不会消失。我与故乡的关系,大约,就是我们的精神与泥土的关系。入土为安,人的生命的终结,是需要泥土的。我的生命的根基,我精神的家园,将永远属于乡村,而不是如今生活的城市。
  
  B.正是因为我与故乡这样溶入骨髓和血液的关系,让远离故乡千里之外的我,在乡村生活慢慢消失的当下,自然地选择逆流而上,回归故乡,回归精神的家园,进行深入生命内里和根基的散文写作。
  
  九、您在《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》之后,为何又快速推出《遗忘在乡下的植物》?据说明年还有《乡下人》出版,您希望您的“乡村系列三部曲”,让现代人得到怎样的启发?
  
  A.在创作完《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》之后,关于乡村的灵感,没有变少,反而更为茂盛。因为对自然中的树木、花草、麦子、蚂蚁、飞鸟等植物动物的热爱,我愿意为陪我度过很多年乡村生活的它们,写下《遗忘在乡下的植物》这本包含了我所熟知的乡村生活中,与日常息息相关的植物和动物的书。但事实上,对于乡村植物动物的描写,也依然是建立在我对乡村复杂人情世故的认知基础上的。
  
  B.通过乡村系列三部曲中,“乡村生活”、“乡村植物动物”、“乡下人”这三个大的主题的创作,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全面地将我对于中国千百年来形成的田园情结、乡村人情世故的思考,以及中国乡村生活的精神内核、乡村生存法则、人依赖于自然而不能过度索取的关系,世间包括草木虫鱼在内的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理念,等等的认知,传递给读者。
  
  十、一些作家认为农村变化太大,写作失去了想象的母本或根基,于是转向去写别的题材。您怎么看待如今乡土题材的写作空间?
  
  A.当下乡村的发展,因为机械化、城镇化,的确让很多过去美好的回忆消失,但同时,也有许多新的变化。比如最近在鄂尔多斯的准格尔旗,走访了许多的乡村,发现当地因为耕地和生态环境受到破坏,而采取的“退耕还林”、大面积植树种草的政策,让这片过去以盛产煤矿闻名的土地,在几年内,绿化率就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。在森林一样空气洁净、天空湛蓝、随处可见飞鸟的山村中开车行走的时候,我因为发现了乡村未来的绿色之途,而重新对记忆中的田园生活充满了希望。我想绿色永远都是乡村吸引人回归的主色调,我也相信会有一天,城市里打工的农民,会重新回到乡村,通过产业化之路,开启新的乡村生活。
  
  而写作者的任务,便是发掘这些细微的变化,记录我们这个时代,在破坏乡村——离开乡村——重建乡村的道路上,历经的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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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安宁(本名王苹),80后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山东人。已出版长篇小说与作品集26部。代表作品:《聊斋五十狐》《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》《遗忘在乡下的植物》。曾获2009年度冰心儿童图书奖、2009年度北京市政府优秀青年原创作品奖、第二届全球华人短片剧本大赛最佳剧本奖、第11届内蒙古索龙嘎文学奖、首届华语青年作家奖等多种奖项,作品《走亲戚》入选2015年度全国散文排行榜,同时有繁体版图书在台湾等地发行。现为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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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书名: 《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》
  
  作者: 安宁
  
  出版社: 黄山书社
  
  时间: 2016年4月
  
  类型: 散文
  
  定价: 29.8元
  
  内容简介:
  
  本书以孩子的视角,用讲故事的方式,描写了上世纪80年代开始,并延续到当下的乡村生活的林林总总。文风犀利幽默,充满乡野气息,兼具野性、放诞之美。作家将一个充满了争吵、伤害、自私、嫉妒、世故的村庄,用幽默轻松的文字,热气腾腾地呈现给读者,将饱蘸着浓郁乡情野趣的乡村生活,进行了结网一样细密的打捞。但此书并非对“小桥流水人家”的乡村风景的记录,而是专注于看似安静的田园背景之下,却影响了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复杂的人情世故的描摹。

    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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