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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老街长的今昔

郝秀琴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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郝秀琴

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中国诗词协会理事。南国漂泊派女作家。

  街长是个什么官?多大的官?顾名思义就是管辖一条街的琐碎事。是最底层最接地气的,直接和老百姓对话的,最小最小的芝麻官。
  
  ——题记

  
   
  闫桂山祖居在丰镇城东五股村。祖辈给商号跑草地为业,他父亲闫秉文青壮年时期一直跟随长辈走草地,学得一口好蒙古语言,后来在丰镇大东门里,闫氏家族专为苏尼特右旗王府来人盖的院里做接待工作。
  
  闫桂山四岁的时候与父母由丰镇迁移到隆盛庄定居。父亲晚年靠拴一辆牛板车跑运输和到山西煤窑拉炭维持家计。冬天,没有人雇佣拉东西,他就到煤窑拉炭。每次出行,差不多走二十多天。就这样的日子,父亲依然要供闫桂山读书。他六岁时候,被送到通顺巷李德贵先生私塾念书。他十岁那年的春天,父亲给雇主王福玉往草地拉东西时客逝他乡。
  
  他父亲走后,年逾半百的母亲,靠给别人家做针线活儿,走遍了小北街各个巷子。每天赚二角纸币继续供他上学。闫桂山十三岁时终因生活所迫,不得不辍学,母亲领着他含泪离开书房。此后,送他到隆盛庄懋盛粮店当学徒打杂工。数九寒天,他小小年纪,在外面干活也没有棉鞋、手套,手脚、耳、脸都冻的流脓水。年终得到了掌柜的表扬。奖励了他一块肥皂、一条毛巾、一双袜子,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给他。
  
  1945年,当料峭的春天刚刚到来,他又去了丰镇顺城街德瑞丰货店继续学徒生活。仅仅干了一年,货店就歇业了。 1947年初他只好又回到隆盛庄,母亲执意还要供他念书,闫桂山又一次走进隆盛庄南完小学。无论生活怎样的困难,经济怎样的拮据,他总算读完了高小,毕业的时候,在六年级两个班的学生中,他的考试成绩是第一名。
  
  1950年的秋天,在土改后期的民主建政当中,闫桂山被选为丰镇县六区隆盛庄第四街街长。那时候,隆盛庄属于丰镇县管辖,简称六区。区有区长,街有街长。街长到底是个什么官?多大的官?顾名思义就是管辖一条街的琐碎事。是最底层最接地气的,直接和老百姓对话的,最小最小的芝麻官。
  
  那年代,能当街长也不容易,要民主选举,在镇子里有威望有文化的,积极肯干,不计报酬的人才有资格当候选人。在隆重的选举仪式中,闫桂山全票当选,当场给他发了方印和长戳。而且是全天脱产。每月薪水小米220斤,后改为现金30元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。那时候,机构组织非常健全。脱产干部有街长、文书、公安员;非费脱产人员有:副街长、调解、文体、妇女,商务委员,还有农委会主席,互助组长、民校校长……
  
  隆盛庄是由六街六门五十二巷组成的一个完整的古镇。六条街以马桥为轴心,贯穿东西南北。路两侧一家挨一家,鳞次栉比的商铺,形成了一个繁华的贸易集市和街道,这街巷都是闫桂山管辖之地。从北阁到南阁二里长街的两侧居民户和商号,还有西街马桥周围至大南街的穿心巷,一共250多户人家。对于乡长、镇长、村长这些名词入们都是耳熟能详,而对于“街长”这个名词,猛地听到,感觉很陌生,不禁要问:是个什么官呀?一个只管一条街的官,但这一条街却有管不完的事。
  
  邻里间相互发生矛盾纠纷、买卖客商之间的扯皮事,家庭婆媳的不和,妯娌的斗嘴,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找他这个街长诉说评理,他的责任就是化解这些矛盾。他要一碗水端平,凡事秉公,不偏不倚、一视同仁,无论处理什么事,都要让街坊邻里心服口服。不管白天黑夜,只要有人上门叫他,他就去给解决这些林林总总的琐事。他的热心肠和办事的认真,终于得到了隆盛庄人的认可和尊重。都说他是一位能为大家办实事的好街长。
  
  闫桂山在第四街公所任职的两年时间里,建立了全县第一个农业互助组,解决了土地和劳力不匹配的问题。那一年,县里还奖励了第四街公所一匹大红马。他披红挂彩骑着马从大南街走到大北街,市民们都拥戴这位工作任劳任怨,办事兢兢业业的街长。
  
  隆盛庄的匠人很多,有铜匠、银匠、笼匠、靴匠、画匠……商贸生意的逐渐衰落,使许多匠人也无法在隆盛庄维持生计,逐步远走他乡。就连那些常年走草地的木匠、铁匠、皮匠后来都在西苏旗、土牧尔台、赛罕塔拉安家落户。留在隆盛庄的手艺人,也是惨淡经营,难以维持生计。为了解决市民的生存就业问题,闫桂山组织大家建立了缝纫社,虽然缝纫社的规模很小,也为镇里一些人解决了生活上的燃眉之急。
  
  轰轰烈烈的扫除文盲运动在全国展开时,隆盛庄也搞得如火如荼。这段日子给闫桂山的印象最深刻。也是他当街长时候最值得记忆的片段。全镇人都以高涨的热情投入到学习文化的浪潮中。扫盲班设在四老财巷的工会大院里。闫桂山有文化,他一边当街长,一边到处动员人们去学文化。他还义务当扫盲老师,虽然学校是临时的,老师是业余的,教材也五花八门。但男女老少学习的劲头却非常高涨。他说:“通过扫盲和民办学校,把隆盛庄周围的许多大龄男女都纳入学校。学生年龄掺差不齐,有的已经结了婚,有了孩子,但只要肯学习,就直接升学到南完小念书。”
  
  这次扫盲运动主要面向社会下层的文化程度较低的群众。由于条件所限,开始上课的时候也没有全国统一教材,老师们就把汉字写在硬纸片上,再剪成小方块。闫桂山发挥自己的绘画天赋,在纸片的正面画了图,反面用毛笔写了字,他教大家认识粮票、油票、布票,又教大家认识生活中常见的字。他画出了种各样看图识字的卡片。带领这些扫盲班的人一起读课文、练生字,许多人考试都取得了好成绩。这是闫桂山一生值得欣慰和自豪的。
  
  闫桂山是个有远见有谋略的人,我不能用一些浅薄的看法去评价他的作为,但我可以用我真实的内心感受写下他的这些极其平凡的人生。他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,也不是什么公众人物,充其量只是一个街长,但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,却干着许多超乎常人所不能想到的一些大事。那是在1952年的春季,他动员组织全街人在西河湾的河滩空地上植树四十亩。第二年,小树都成活了,那一片绿,让西河湾尽显一片生机。
  
  七年以后的盛夏,那时候闫桂山已经在隆盛庄第二小学当老师,他带领学生上西梁头搞野营活动。返程时路过西河湾,他又看到了那片树林,一株株笔直的小树都已经长得有碗口粗。他在树林间徘徊,激情澎湃、思绪万千,于是就请来了照相馆的师傅专门来给他们师生拍照。一片碧绿苍翠的树林,一群天真烂漫的学生,一段终身难忘的记忆……但万万没想到,两年之后,这片已经成材的四十亩树林全部被人砍了个精光。每逢想起这件事,闫桂山就痛心不已。假如,这片树林还在,如今的西河湾又是一种什么景象。但闫桂山只保留下一张和学生合影的照片,每逢看着这张照片,他总是不由地扼腕长叹。这张照片他保存了将近60年,这漫长的光阴,任凭烟云在指间流过,那群学生都已经成才,他对那片树林的思念和惋惜却一直挥之不去。
  
  闫桂山在隆盛庄第二小学整整任教三十四年。他出席过县里召开的 “双革群英会”,也荣获过教学“一等能手”称号。他生性耿直,秉公办事,是一位被大家公认的好街长,好老师。但就是这样的好人,在文化大革命时期,一样避不开那场劫难。1969年的冬天,丰镇县革委会在隆盛庄剧院召开全县教育系统“内人党宽严大会”的时候,他被五花大绑捆了起来拖上主席台批斗,他连一句冤枉的话都没有来得及喊出,就被带进小分队尖刀班关押起来。严刑拷打逼供,各种刑法用尽,十天十夜不让睡觉,用这种“熬鹰”的毒辣手段来折磨他,他穿的新皮裤都被高温烤焦……无数次在马桥大礼堂捆绑示众。他是一个认死理的人,就是自己被打死,也不能胡说。那时候,据说管训队关押的人,坚持下来不承认“内人党”的就他一人,有些人经不住拷打,一打就承认,过后翻供,再打又承认……他的家被翻了个底朝上,祖传善籍古书46套(本)古旧名画十余幅和他母亲保存的金银玉首饰,都被席卷一空。那时候,是母亲和两个孩子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,于是,他硬是踩着刀尖走过那段艰难的日子。说起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批斗会,他把所有的悲愤,都化作一声长叹。闫桂山能活下来是侥幸的。据可靠数据,文化大革命运动中,一个小小的隆盛庄镇,非正常死亡的就有三十六人。
  
  文革之后,闫桂山竭尽全力为隆盛庄发展出力,他创建了校办木工厂,隆盛庄学区地毯厂和印刷厂。多年来,经他一手创办的三个校办工厂,为隆盛庄解决就业人口200多,每年创收20多万元,在当时是隆盛庄学区一笔很大的收入。直到21世纪初,地毯厂还是隆盛庄的支柱产业。说起昔日那些往事,他的声音仍然是那么平静,那不紧不慢的叙述,把我拉到了一个久远的年代,让我心里涌流着一种无尽的感动。
  
  闫桂山一生坎坎坷坷。无论是当街长还是当老师,无论是办工厂还是在文化站工作,他都认认真真去完成自己所做的事。现在虽然已经退休多年,但仍然在关心着隆盛庄的复兴和重建。在呼和浩特见到他的时候,他讲到隆盛庄的历史,讲到四美庄的巴中府怎样被拆除,又怎样盖起了南庙;讲到隆盛庄的北校最初的占地;讲到关帝庙、为亡人超度灵魂的五道庙;讲到北庙庙前的广场、石狮子、旗杆……还讲到一个很重要的情节:北庙院里有一个念佛堂,每年腊八那天,在念佛堂前,和尚们就雕一座很大的造型美观的冰山,山上雕刻着许多圆圆的佛洞,每个洞里点一盏油灯,放一盘贡品。和尚们都围着冰山开始诵经。冰山冷峻,木鱼声声,那是一个多么庄重神圣的腊八节啊,每年都由弘法大师主持这种佛事活动。后来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这种纪念腊八的仪式就再也看不到了,北庙的和尚也没有了,只剩下最后一个和尚李永厚,也给二校的食堂当了大师傅。闫桂山对隆盛庄的每一条街每一条巷都了如指掌。可以看出当年他当街长的时候,是怎样走街串巷辛苦地工作,怎样挨家挨户去尽一个街长的职责。他把隆盛庄,当作他一生安身立命之地。无论什么时候,只要说起隆盛庄,仍然让他兴奋不已,神采飞扬。他边说边在纸上用笔勾画着,从四美庄的巴中府一直画到隆盛庄的南庙、衙门、马桥、北庙……他简直是隆盛庄的活地图。隆盛庄的人文地理,风土人情,清真寺的悠扬钟声,南庙、北庙绵绵不绝的诵经……他娓娓道来,满含激情。他愿意为恢复古镇尽余生之力。希望早日看到隆盛庄车水马龙、紫气腾升的繁荣景象。
  
  这也是一个老街长今生的心愿和期盼。
  
  止水孤鱼写于2016年10月7日

    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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